早期的人类精英对于宇宙、自然运转秩序的探索本质上是为共同体的运转秩序寻找一种终极合理性的归依的。他们更加关注的是文明体内部那种复杂冲突解决方案的建构,而将自然与社会秩序纳入考量,是因为人类对宇宙与自然的认知通过数千万年的传承已经有了相当的积累与完整的解释体系。而这样的解释体系在有限的人类认知能力基础之上是很难被质疑的,因而具备当时认知条件下的相当的合理性,将这样的认知与人类文明的社会秩序进行有效的衔接与整合,从而为社会秩序寻找到一个思维路径上的原点与合理性的起点,最终整合成为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是人类探索知识大厦的自然路径。东西方文明事实上都完美地走过了这个过程,人类智慧的发展演变真正契合了易所言之“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这样的演进路径。事实上这是由于东西方人性的同一性与思维路径上的同一性所决定的,不会有二致。这个宏大的理论体系本质上是一个闭合的结构,它在所有的逻辑链条上的衔接都是前后一致、首尾相应的。具有无可质疑的逻辑力量与十分强大的解释能力。也充分见证了人类智慧对复杂的变化世界的高明的应变能力。这就难怪孔子会有如此的自信: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圣人的自信本质上是基于他所理解的这个中国古典文明体系的逻辑上的完美自洽的,他自己就曾说,吾道一以贯之。这也从更高的层面展示了圣人所理解的学说经得起思维与社会实践的复杂拷问,并且前后一致、首尾相通。
对于古典的人类文明而言,这种对世界的整体认知范式本质上是内隐的,存在于那些哲人们智慧的头脑。是他们理解这个世界秩序的基础平台,他们对于复杂的自然世界与社会实践推演的路径源自这一认知体系。他们思维合理性的验证平台也必须源自这一个认知体系。他们不可能质疑这样的体系,事实上他们的漫长的学习过程本质上就是对这一体系的融会贯通。而他们如果希望融入这个文明的主流社会,就必须在这样的认知体系里掌握话语权,也必须在复杂多变的现象世界与认知体系的内隐价值范式与变化范式之间的合理性联系建立准确而充分的把握,并且具备相应的调适能力与解释能力。这是他们赖以立足的基本的技能。不可能指望这一个以此作为安身立命之本钱的群体自己斧削其立足的根基。当然他们也没有建立对这一范式进行全面革新的知识基础。对于中国古典文明而言,如果没有西方这种全新的认知范式的到来,我们的文明也许再演变一万年都很难改变。而古典基督教文明终于被全新的文明范式所取代,其核心的力量源自于对自然认知范式的新生,这种新生的范式是由准确的因果链条的建立而破壳而出的,同时现代科学的大厦也破空而出。人类文明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准确的因果关系的建立,并且通过验证机制与可以重复的实验手段,使现代科学的大厦在确定无疑的基础之上开始启航。这对于人类文明福祉的影响是深远的。科学唤醒了人类的理性,也产生了一种最重要的精神:怀疑精神。古典文明时代建立起来的庞大的认知体系将面临严竣的考验。将自然与社会实践试图整合在一起,从自然的理解中寻找人类文明行为的规则体系的权威的源头的思维路径受到挑战,而对这个自然权威的挑战的最丰硕的果实是人类自由意志的确立!而独立的自由意志意味着个体的幸福将由文明体里的个体自身来支配!信仰不再是个体出生之后出于赎罪的需要,而是个体为自身心灵的幸福而自主的选择!天赋人权——出于对于深远传统的尊重,人们依然愿意将天意这一古老的观念视为宇宙与自然的最高权威。但是人类否决了行使这一最高权威的传统技术手段:代理人制度。教宗与牧师不再天然地代表上帝的权威,只有信徒自己的意愿可以让他们再充当与上帝沟通的中介,而且这种意愿可以随时中止。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与上帝交流的方式。人类文明全新的合作模式产生了,人与人之间全新的关系模式也产生了。这一切的核心就是:个体对自由的呼唤与追求成为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一切社会合作必须尊重这样的核心追求,而限制对自由核心追求的一切规则体系必须经受严格的合理性拷问,自由成为社会组织全新方式的核心价值诉求,超越一切的价值诉求,而个体幸福就在自由的基础上由无数离散的个体自由地构建。
现代文明与古典文明的核心分野就在于自由导向与道德导向的区别。对于古典文明时代的认知而言,道德是建构社会的核心力量,而道德的源头源自于神秘的天道的力量或无所不能的上帝的权威,这样道德就被绝对化,成为对人类行为方式限制的一种绝对的文化观念与不可质疑的力量。而现代文明开始质疑这些文化观念的逻辑路径,他们高举自由的大旗,对于一切限制人类自由的道德的观念与规则体系的合理性进行深远的追溯,对于其权威的边界进行详细的界定,对于社会公权力行使权力的能力进行广泛的程序限制,从而将其自由裁量权限定在必要的限度。人类文明的自我建构、自我规范、自我组织的权威的源头改变了,意味着人类规则体系合理性的上溯路径改变了,人类组织行使权力的方式改变了,个体与个体之间信息沟通的对流渠道改变了,人类社会层级产生的技术手段改变了,人类个体在社会行为边界的界定清晰了,个体在社会自由把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权拓展了,生活在文明体里的个体安全感的制度保障健全了……人类文明确实从此跨入一个全新的飞速发展的时期。人类真正的光荣与梦想的翅膀从此展翅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