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江南大饥,江、扬弥甚,旱蝗相系,年谷不登,百姓游离,死者涂地。父子携手共入江湖,或弟兄相要俱缘山岳。芰宝荇花,所在皆罄,草根木叶,为之凋残。虽假命须臾,亦终死山泽。其绝粒久者,鸟面鹄形,俯伏床帷,不出户牖者,莫不衣罗绮,怀金玉,交相枕藉,待命听终。于是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摘自《南史-贼臣-侯景传》)
感谢前人给我们留下如此令人痛入骨髓的感性文字。若干年前,我漂泊异乡,在一个寂寞的黄昏,踅至一条僻静胡同的一个地摊前,我拿起了那本书,打开,这一段近乎残忍的文字,如一把把尖锐的利剑,穿过千年暗恶的时空,将我的灵魂彻底征服!
人间地狱!除了用这四个字,我找不到其它更恰当的词语来表述。从此以后,我对历史的视角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我开始关注那些长长的城墙之下,高耸的建筑之外,辉煌的武功之中,灿烂的文治之下一些卑微的小人物,一个文明体里庞大的、主要的、基础性的群体,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情感!历史的文献里找不到他们的名字,文物、建筑、器皿、字画、古玩这些凝固的记忆里读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是不被古典文明时代的思想家所关注的群体。当数千里的运河被疏浚、连通的时候,当上万里的城墙被修筑的时候,当庞大的宫殿建筑群拔地而起的时候,当深入黄泉数千米的巨型古墓完工的时候,当四通八达数千里的古道被修整的时候,当高高的古城墙巍然矗立的时候,我们惊叹于我们先辈们的心灵手巧与杰出的创造力,赞赏我们历史的悠久、文明的灿烂……当我面对这一切,我却常常是无语的!我知道在这一切庞大的人类浩大工程的背后,会有多少卑微的小人物,他们的微不足道的渴望、欲求、希冀与梦想,伴随着汗水、叹息乃至于渺小的肉体,一起埋葬在历史的尘埃深处,永远也没有机会展示在人类的阳光里面,那种悲凉的号子,是人类群体里这些小人物们所能够表达的唯一凄凉的歌声吗?
从本质上而言,政治是一种控制手段。人类社会规则的终极执行力来源于政治,人类社会公共安全的保障来源于政治。人类文明体应对外面文明体的压力以保障文明体的存续能力来源于政治。一个文明体和谐有序和高效的运行所需的内在的保障力来自于政治。古希腊先哲亚里士多德甚至说:人是政治的动物。政治对人类社会极其重要。政治事实上集中了人类的荣光!人类社会历史的长河里,充沛的是政治的人物,现实生活里的一切光环,都笼罩在政治家的身上。人类社会里最优质的资源,首先配置给政治家享用。人类社会最优秀的精英,就是政治家群体,或者云集于政治家周围!政治家意气风发,昂首阔步,雄视宇内,睥睨八方,一言之褒,可使人荣登青天,片纸之贬,立使人坠入地狱!正是因为政治家群体巨大的能量,使思想者对政治领域的思考充满险恶!对政治利弊的充分挖掘,为提供主流政治文化阐释的合理性的拷问,事实上成为古典文明的研究禁区!所以政治既是人类社会里最重要的存在,但对政治的研究却和它本身所起的作用呈完全的不对称的状态,只能说是浅尝辄止。
所以,即使在今天,绝大部分的人对政治的认知依然是模糊的。当我初涉政治这个人类最复杂的领域的时候,我必须暂时抑制我的欲望。因为我清楚只有从最基础的政治原点进行推演,步步为营,才可以清晰地揭示出政治深刻的本质内涵。对人类一切政治行为合理性的微观省察的视野才得以建立。它必须借助于与政治相关的诸多领域如经济、文化、规则、知识以及人类行为的合理性界限的轮郭的清晰建立,政治本身的面貌才会轮廓可辨。与政治相关的人类核心观念,如公平、效率、正义、邪恶、善恶、民主、自由、法律、权力、公共利益、个人利益以及政治人物选择的更替机制与政治决策机制……这一系列人类最重要的概念,才可能得到思维路径上的厘清。所以我就此打住,进入下一步关于人类知识本质的初步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