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个关于启蒙的笑话。某家很富,但生了个蠢儿子,请了好多了不起的先生,但就是不能让他的儿子识字。这个富人于是许下重金,只要某位先生让他的儿子识得个“一”字,便可以得到丰厚报酬。本来好多饱读诗书的老夫子都失望了,现在看到东家把报酬提高了,条件降低了,于是有一位先生自告奋勇地过来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十天后先生自信满满,东家的蠢儿子确定不移可以认得那个“一”字了。于是把他带到东家面前,东家当时正在晒谷坪忙碌,听到老师介绍,二话不说,便把谷排在晒谷坪的谷上一推,问他的蠢儿子这是什么字?他的蠢儿子看了半天也没有做声,老师急得不行,忍不住说:这十天老师教你什么了?蠢儿子不解地说:老师,你教的一字没有这么大啊!

这里涉及到人类一个深刻的认识论原理。对于人类认识的基础的反思,一直是哲学里最重要的问题,被称为第一哲学。先验知识的存在与否,是哲学数千年聚讼不休的未结公案。我也不好妄下褒贬。但是这个傻儿子其实关注的是当用符号来表达人类观念时物理形相的另一个层面的事实:纸上的“一”与谷排在晒谷场上推出的“一”,从大小、外形、地点、味道、形态、时间、色彩……诸多方面都是不一致的,人类有一种什么样的机制与能力能够消解这众多的不一致性,而仅仅关注到它的那种形而上的观念的一致性呢?并且这样一致性的达成是一个文明体里全体都可以理解的共识?这确实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人类未被认知的特殊能力。这种能力是人类先天具有的么?或者是人类社会的后天经验的积累?我不得而知。

我们如何可以认识一颗石头呢?也许,当最初一个人想知道石头为何物时,教他的人可以拿一颗石头摆在他面前,然后告诉他这是石头。我们是否可以理所当然地认定他在从此以后见到河床里那形形色色的形态各异的石头的时候,能清晰地认识到这无数零乱地躺在河床里的众多的存在都是石头?也许他最初认识的石头与河床里的石头在外形、颜色、大小、气味……等等很多方面,甚至外观的所有方面,都没有相同的地方,他如何可以从河床的石头与他最早认知的石头里触目都是不同的地方,单单找到那些看不见的共通之处呢?确实我发现我的这种担心其实是杞人忧天。人们有能力从一个具体的石头的外在观照中顺理成章地推演出天下所有的石头的观念的形成,甚至更进一步,当画家将石头付诸纸上的时候,也不能逃过人们省察的目光。这种敏锐的对事物共性的抽象认知能力构成人类知识的基础平台。如果人类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人类的一切知识将象镜花水月一样永远可望不可及。

人类在文字上面共识的达成是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反而如果不能理解这样的共识,就会象这个东家的蠢儿子一样被编成笑话供人评头品足。人类学习语言与文字时也并不需要竭心尽力,语言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孩子们在潜移默化中学会并掌握了,文字也许难度要大一点,但并不会象那个傻儿子一样不可教诲。假设人类都象那个笑话中的傻儿子一样,那么就只会产生一个事实:文明体必须放弃文字这种最重要的人类知识的传承技术。但是人类在艰难的演变过程中,已经习得了语言与文字这样的最不可思议的能力,如果与动物的语言能力相比的话,这是人类智识的突破吗?还是上天赋予人类的独特能力?如果没有语言与文字,即不会有人类的文明。但是人类在对动物训练人类的语言与文字时,其艰难超过我们的想象,即使偶尔有一些黑猩猩能记住若干个单词,但是比起人类个体如此娴熟地运用语言文字进行日常表达与精深的思考而言,那简直就是小儿科。运用语言与文字无论如何是人类独特的能力,而这种能力的具备,使人类的知识大厦在缓慢的积累过程中不断拓展着自身的伟大文明。没有语言与文字,就不会有今天人类文明的荣光。对于语言与文字的技术探索,我没有能力,只能让那些语言学的专家们去仔细的爬梳整理了。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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