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28)——文化的推演(一)

人类的行为千奇百怪,但并不是所有的行为都值得人类的知识分子去考察。如果鲁宾逊长期只是一个人独居孤岛,也许人们对他的行为永远也不会察觉,无论他怎样行为都不会在人类社会引起半点涟漪,但是如果他的行为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中广泛传播,立即会引发大家强烈的好奇心,于是他的一切行为仿佛就有了某种文化意义:与人类社会行为进行比较的价值。但是遗憾,在鲁宾逊漂流记里,我们其实并没有看到他在孤岛上的行为与他在社会上的行为有什么二致,孤岛上的鲁宾逊与社会生活中的鲁宾逊好象是一个完美的重合。几乎他所有的行为都符合人类行为的一切文化规范。

当然鲁宾逊是人类地理大发现时代西方资本主义进行大规模探险时水手可能命运的合理想象:鲁宾逊本人是一个虚拟的人物,一种人类纯粹的文化创造物!而文学作品是人类独特的创造物,是人类通过对于作品里人物合理行为与心理的描述,努力展示人类行为的复杂文化信息以及导致这样行为的人类个体的深层动机……文学作品的作者拥有全知全觉的视野。所有作品里的个人的行为与思考方式全部都只能在作者生花的妙笔下选择与行动。

所以文学作品里一切人物的活动是作者本人真实的内心活动在笔端的表现。是作者本人对人类个体行为界限的一种合理性判断,即作者本人的个体理性界定了作品里个体所应有的行为范围——即使是作品里人物恶的行为的边界,也必然在作者本人理所当然所认为的恶的范围之内。

从这样的视野去考察,我们发现鲁宾逊本质上并不是一个自然人在一个自然而无社会压力的世界里的个体行为,他的行为处处符合社会人的角色。即使他和星期五的关系,也与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主奴关系保持某种程度的一致:由鲁宾逊主导的和与星期五一定程度的协商、分工、合作和共享收益……这样的行为规范和迪福所处时代的社会规范并无二致,一句话,鲁宾逊虽然身处无人可以监管到的孤立社会,但人类社会一切行为的文化规范都在他的身上得到完美无缺的体现!

这一切都在迪福的笔下自如地流淌,作者有充分的内在理由阐述自己行为理想的代言人——鲁宾逊的高贵。他甚至让鲁宾逊扮演正义的化身:让野蛮人相互杀戮、争斗、强奸妇孺……然后在关键的时候鲁宾逊挺身而出,如天神下降,惩罚暴力,拯救弱小。其戏剧性场面符合人类社会正义得到伸张的恰当想象:时机、强度、处置的方法等等。而这样的场面在人类社会的文学作品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彰现:罪恶总是有充分的表现机会,正义总是在受尽苦难的时候、在最无助的时候、在时机如果不再时正义将没有机会伸张的时候出现,大快人心。迪福的表现路数与人类大部分文学作品里曾经与以后的手法都如出一辙。

大发现是一个人类新世界开始全方位地展开的时代,是冒险的时代,是希望的时代,是人类大规模融合的开始,是财富交换呈几何级数增加的时代……但也是一个暴力的时代!以鲁宾逊为代表的冒险者的团队,拥有强大的武力,怀着寻觅财富的梦想,驶向未知的充满风险的浩瀚的海域,生死二茫茫,而未知的社会也在认知与不认知之间,在与新社会交往规则的草创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冒险者自身的不安全感是强烈的!而他们远离母国的视线,他们的行为不为母国所知,这种强大的自主权同样令他们行使暴力的冲动得不到控制。一旦冒险者发现异域的社会相对他们与羊群无异,指望这些冒险者们的道德理性其实是多么的荒谬。

人性永远不能依靠单纯的道德制约而达到社会的理想状态!人类一切的社会实践都昭示了这样颠扑不破的永恒真理!

所以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大航海时代的人类暴力呢?这是一个永远成为了记忆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一切苦难注定无法复原。人类的一切进步本质上是在错误的认知、错误的行为上艰难跋涉的,大航海时代的冒险家为今日人类的全面合作开始了艰难的肇始,同时也让我们对人性的极度丑恶得到一种清醒的认知!

所以当作为冒险者团队中一员的迪福努力展示冒险者们高贵的人性面相时,我们应有对人性本身局限性的清醒的省察!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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