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43)——社会机制的形成(八)

关于这种对社会行为文化判断的事实信息的获得与阻断的行为,上一篇里我们做了较为抽象的推演。这一篇里我尝试用鲜活而感性的事例来使读者对这种行为方式的理解变得清晰而明朗。

从我自身的经历说起。我的早点是很简单的,一般是稀饭和馒头。在我家小区门口出去左拐走不到五十米,有一家开津灌汤包小卖店。每天因为懒得下楼的缘故,所以下午散步经过小店时会预先买好明天的早餐。有一天偶然打的经过小卖部,要求司机停车买了几个包子。上得车来,司机师傅问我,买馒头么?我说,不是,是包子,这里的包子味道不错。师傅说,以后最好不要买包子了。我说:为什么呢?我看这里包子挺好的,馅不错,汤汁多。师傅就告诉我,他开的士以前在深圳是开包子铺的,那些做包子的人所用的馅,从来不是好猪肉,良心好的就用那些边边角角人家都不要的肉,不好的干脆就用死猪肉。最后他还肯定地说,都是这样,我现在从不吃包子。我沉默。有谁能够仅仅从包子馅的味道就能判断包子馅所用肉的性质么?那么这种包子馅用的什么肉的信息只能掌握在制作包子的人的手里。那么有没有制作包子的人公开他的包子馅的信息:他的包子馅的肉用的是猪的边角部位、大家都弃而不要的肉么?或者是病死猪的肉?现实生活里找不到!其实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可以从利益的判断上来推断的哥所言的真实性与否。包子成本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肉馅。而肉馅的多少是为消费者所知的,为了鼓励消费者购买他的包子,他不仅不会减少肉馅的量,还有激励努力增加肉馅。不过对于肉馅材料的性质,消费者就没有那样容易判断,甚至是根本就无法判断,那么为降低成本起见,他的使用廉价肉馅为材料就是一种合理的选择了。我从此以后早餐改用馒头,并不是我因此就相信的哥所说的话,天下做包子的人都使用他所说的那些不堪的肉馅,但是这确实已构成我内心的阴影。在这里包子馅的正当社会理性行为界线在哪里呢?或者对包子馅使用行为的文化价值判断的合理性该如何做出认定呢?相信每一个读者都不会糊涂,我这里其实是完全没有必要做什么推理的。

这样的信息披露对消费者的行为方式的改变是致命的,我还从另一篇网文中读到,榨菜制作前期阶段在水泥缸里情形的描述:苍蝇乱飞,臭气刺鼻,污水横流,形同粪缸……诸如此类,其实我是不曾亲见的,但我的选择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从此以后我没有买过榨菜,而在此以前,榨菜其实是我生活里重要的佐餐美食。

而毛泽东终生不食酱油,也是因为他小时候看到自家制作酱油的木缸里有白蛆涌动的缘故。

我们谈一谈合作阻断信息的例子,这从一个公共事件:躲猫猫开始。

先大致说一下事实。一个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里被同室的囚犯殴打致死。而监狱方没有及时发现的原因是事发当天牢房里的摄像头刚好坏了,还来不及修理。

这是一个悲剧事件,犯人本身都是落魄者,却相互催残,令人唏嘘感叹。但却又是一件饶有趣味的社会事件,有助于我们对其中的利益走向建立深刻的理解,对犯人与监管当局行为的深层利益的驱动力进行人性的追溯。

每一个犯人进入看守所后本质上成为看守所敛财的工具。这是中国目前监狱机制所必然导致的灰色经济链条的存在。从文化判断与社会制度设计上来说,监管当局是没有权力公开向犯人索取金钱与财物的,但并不等于监管者没有索利的动机与牟利的技术方法。犯人受制于监管当局,他在看守所里的地位只能由监管者决定,所以犯人有提高自己地位而与监管当局合作的激励。而监管当局允许牢头的存在同样是由于本身利益的深层动机,他不会由于牢头的长得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有提高他在牢舍里地位的动机,事实上这里的动机除了利益外不会有第二个。于是监狱和牢头一拍即合,看守所灰色经济链条得以有效形成。

进入看守所里的犯人虽然没有了经济的收入,但并不意味着没有金钱的来源。他金钱的来源在于家庭的支持。但犯人在监狱里原则上是不需花费的,所以家属没有必要对犯人提供源源不绝的经济支持。但如果有牢头的存在,情形就不同了:牢头会利用江湖的独特规则,要求新进犯人的孝敬。如果犯人拒绝的话,牢头便会以新犯没有江湖义气,不遵守监狱约定俗成的规定为名对他行使暴力,于是新进犯人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唯一的出路是向家里索取金钱,通过看守所的小卖部来购买孝敬的物品。一个灰色经济利益链条形成了。我曾经有一个远房亲属偶然犯事被逮进看守所,因为住在城里探望方便,便得隔二差三的往牢里送钱去,得知里面出售的日用品通常是外面超市标价的二到三倍。

其实这一切的动机都是通过社会学的分析、从人性的逐利的本性而合理推演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参与其中的个体声称他是出于这样的动机。而躲猫猫本质上属于意外。看守当局绝对没有指使牢头将犯人殴打致死的利益激励,他们只是默许适当的暴力行为存在,目的是使犯人屈服,从而向家里诉苦索取金钱。一旦出现犯人意外死亡的情况,那么看守所的当务之急是和事件撇情界线,置身事外,而把犯人间相互斗殴当成孤立事件的原因。所以当事监牢里摄像头的“被坏了”便成为最充分的理由:虽然管理原则上必须二十四小时得到保证,但这是对人的,谁也不能保证机器也有这样的义务,而机器如果坏了,维修的时间并不由管理人员决定,而由维修工的工作时间而定。维修工晚上不上班的理由是充分的……大家可以想象,社会管理恰当信息的提取是何等艰难,个中诸多微妙之处,我们都只能通过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事例去细细体味。关于躲猫猫的社会学分析我也就到此为止。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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