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尝试理解个体的信息公布机制。

    其实当个体有对信息公布的主动权时,其公布的信息与个体或其机构的利益诉求是息息相关的。个体倾向于公布那些符合社会理性的可以构成正面的文化判断的信息,而对于影响到自己切身利益或文化负向判断的信息采取有效阻断手段,除非这种阻断是明显不利于自己的,即社会已经掌握了这种信息的相关证据。

张局长的办公室主任退休了。有二个侯选人:甲和乙。甲是以前的办公室副主任,资历较老,年富力强,乙呢,是新进的研究生,年轻有为。如果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完全由张局长来确定的话,那么选择这二个人中的哪一个呢?也许张局长会犹豫不决。且慢,还有一些信息也许不为外人所知,而恰恰只在当事人之间隐秘地存在,而这些信息会影响到张局长的决策以及二个候选人的命运。

假设甲因为早就预见到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的空缺,在一个恰当的周末的晚上,一个人悄悄地到了局长家里,给局长的老婆塞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这个信息会为哪些人所掌握呢?只有局长、局长夫人、甲副主任,也许还要加上甲副主任的夫人。这些人有没有激励将这样的行为公之于众呢?没有。如果他们不将这样的信息向社会传播,社会将没有可能得到这种非法交易的任何把柄。另外一个信息呢?假设某一天,张局长被李市长唤到办公室里了,乙研究生是他老婆的亲弟弟,这一次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务必多多关照。

可以想象,这在中国是太寻常不过的情形了。张局长面临着选择:甲还是乙呢?熟悉中国国情的人也许早就替张局长作出了决定。退回甲的红包或者向甲进行某种程度的适当沟通,许诺以后的机会,而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安排给乙。大家可以尝试想象张局长宣布任命时的台面话:选择干部应该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而之所以任命乙正是基于以上的考虑,乙完全符合这样的条件……诸如此类。这是选择性地公布乙的符合这个新位置的又与社会文化判断恰当相融的理性信息公布。关于乙的多重认知维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选择什么样的维度来向公众与个人公布,其实是个体在复杂社会里所必须具备的基本技能。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信息的有选择传播绝不是张局长的专利,而是生活在文明体里的一切成熟的个体所具有的基本生存技能。如果张局长在公布的大会上将“乙是市长亲戚”这样的理由作为任命的原因,那么任何一个国人都会明白,他就没有可能坐到局长的位置之上。虽然每一个中国人都能清楚这恰恰是乙荣升的核心与关键的理由。

这样我们可以发现,其实对于个体来说,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存在自我利益与社会利益二重认知维度,这二重维度不会是刚好吻合的,即会有社会利益与个体利益不一致的地方。那么个体行为便会存在向社会公布的信息所表明的理由与自己内在的经济激励所构成的理由,这又是二重层面,并且个体内在的理由与其外在的理由常常也是不一致的,这是理解社会个体普遍行为模式的一种利益与文化考量的微观分析方法。

这样的分析方法是适用于一个文明体里的所有个体的,即每一个个体都有其自身利益所在,其与社会利益如何产生冲突,必须具体考核个体的具体岗位才能得到清晰的认知。即一个银行行长的个体利益与银行的利益不会完全一致。公安局长的个体利益与社会要求公安局长履行其职能的利益不会完全一致。我家小区门口卖早点的小摊贩的个人利益与买他包子的顾客的利益不会完全一致。这种广泛的利益差异如果不能达成某种利益相关各方的行为界线的文化认知,那么冲突各方的利益分歧将得不到社会理性的合理判断,从而导致纠纷可能不能得到有效的解决。当然,人类文明体延续了数千年,对复杂的人类社会的利益分歧的社会理解已经相当精确,其文化判断其实是很容易做出来的,社会对个体行为的文化判断的死角几乎找不到,即个体的每一个行为的合理性,只要其行为认知的准确信息得到完美的披露,判断合理性所在就不会是难事。

难题是个体对自己复杂行为所掌握的偶然性信息的选择性发布。这种个体的信息公布机制是社会难以对个体行为进行准确定性的根本原因。

信息披露的阳光法案其实已成为一种社会主流意识。但是信息披露的成本,信息披露的范围,信息披露的方式,信息披露的持续性等等相关的认知,其实还为人类的思想者所困惑。一个完整的信息披露机制的建立还没有在所有的文明体里建立。特别是个人隐私权的文化观念同样对这样的信息披露造成了认知上的困境。需要解决的问题首先是在知识层面,信息分类的社会学方法,信息披露合理性的哲学层面的思辨的完成,信息披露成本的认知以及承担这种成本的经济收益所在……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基础性的工作要率先在知识层面来完成。否则将会因此而受到文明体内在的强大的文化压力。毕竟目前对信息披露对人类幸福的关系当然很重要,但是究竟这种重要性有多大呢?为这种重要性而需要披露的信息又是哪一些呢?个体如果拒绝这样的信息披露的适当的惩罚又是什么呢?或者个体主动披露的激励模式如何建立呢?等等,需要单纯从形而上的层面进行深度探索的课题就不少。而这种形而上的思辨注定要取得共识又将面临更艰难的逻辑思考……

也许,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努力为这种人类文明体普遍的信息披露机制进行一种尝试性的探索。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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