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体的建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确定性的建立过程。
有很多的确定性为我们所认知,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基础,但我们并没有觉得他们的重要性。
我与爱人、孩子住在一起,在周末或特别的日子里会去看望住在乡下的父母,或者偶然与朋友们相聚。每天到了上班的时候,就会穿戴整齐,走出家门,到一个确定的地点去上班。上班应该做什么事自己也心中有数,即使事情偶然有变数,也不会使我措手不及,因为这些变化的范围在自己的预先考虑之中,这是我先前行动的可能结果之一,即使这种结果是我所不希望的,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什么时候该下班,一个月的收入大概有多少,需要支付的帐单的大致范围……生活里有很多的确定性。甚至在我早上离开家门的时候,我就可以预见到晚上回家该看什么电视节目,和什么朋友或邻居聊天或玩牌等娱乐活动……
绝大部分人的生活里都有一种稳定的预期,哪怕是一个乞丐,他流浪与行丐的范围都很难随意变动,因为他会发现当他变更他惯常的行乞地点时,新的地点里一个通常在那里行乞的人会干涉他的行为,认为他侵犯了他的利益。他为了避免冲突,也许只好沮丧地回到自己习惯的活动范围。
我们常常听到记者们对那些杰出人物的采访,比方说某大国总统,一个跨国公司的CEO,,或者一个声名显赫的传媒集团的开创者,记者们通常会进入一个误区,认为一个大国总统,管理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度,房地产、物价、农业、工业、银行、法律、交通、能源、土地、学校……这个国家里数不清的行业,每天会冒出数不清的意外事件,好象这些事件都会与总统有脱不开的干系,那么这个总统怎么会忙得过来呢?除了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这样的办法来分配时间外,好象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此我们看到这个可怜的小记者会表情谦卑地请问他的访问者:作为一个有世界性影响的大国的元首,每天面对这样一大堆数不清的事情,您是怎样分配您的每一分钟的?呵呵,好象一个总统的工作就是把他的私人时间作个分配就OK了。同样的疑问也会出现在CEO们的身上。
社会的秩序性其实体现在生活在这个文明体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他自己明确的生活、工作或学习的范围。每一个个体每天该做什么事情都不是由其他的人来安排的,除非是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偶尔需要父母提点着上学的时间之外,每一个都会该干嘛干嘛。这种自发的秩序源自每一个个体对这个社会里自己位置的独特认知,这种位置感同时决定了个体在这个社会的利益之攸关。这种每一个个体每天的日常行动构成了这个社会的基本秩序面。即使在一切都需要计划的社会主义时代,计划的触角也没有涉及到日常生活里每一个人每天该干什么事情上去。这是一种社会的确定性。所以你会发现,如果总统每天什么也不干的话,这个社会其实也不会乱到哪里去,甚至你发现,总统任期里他唯一的工作是睡大觉,这个社会的运转也不会有明显的不同,生活在其中的个体不会因为总统的消极怠工就不明白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换一种说法,这个地球可以离开生活在他星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即使他是总统、最杰出的科学家、或者微不足道的乞丐,地球会照样转。
确定性对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个体是重要的。他是我们日常行动的指引。想象一下,如果我早上起来邻居走过来对我说,我住的这栋房子不归我所有了,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回答没有原因,你会感到怎样的惊讶。再想象一下如果我走过小区,看到每日见到的大妈,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大妈告诉我,现在时兴说早上好为下午好了。你同样会愕然,会以为大妈是不是昨晚做了噩梦,说胡话了?如果你走到惯常上班的地方,你发现昨天的房子不存在了,到处都看不到熟悉的同事,你也许内心会感到某种慌乱。
确定性构成我们生活的基础。我们能够确定上班的地点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我们能够确定早上碰到的邻居大妈,然后日常的招呼可以保持一种惯常的邻里情感。我们也能够确认,当我一觉醒来,不会变成蝴蝶,而是依然能够自信我所居住的这套房子还是我所有,我可以稳定地长期地在这里与我的家人一起安祥地生活,其乐融融,而不会有另一帮人破门而入,指这房子的主人易位……
这种生活的确定性构成社会内生秩序的基础。人类文明体的基础也存在于这种确定性之中。没有这样的日常生活的确定性,那么社会将给个体以极大的困惑。不能想象一个个体每天早上起来需要确定这世界会怎样变化,昨天我进行的日常工作今天是否还可以持续?昨日的熟悉面孔今日是不是依然故我?今日我所做的工作是不是我习以为常的、在我往日的知识体系里的一种自然的行为的延续?如果这一切在每一天都需要重新界定,需要进行一种新的行动方式的学习,需要和一些未曾谋面的新的人物的沟通而这种沟通是昨天所不曾预期的、目的也不是自己早就知道的……这样的世界目前很难发现,它给个体带来的困惑是无与伦比的,社会基本的秩序将会得不到起码的保障,冲突与争执将成为这个社会的主旋律,每一个个体都会不知所措,每一个人都会困惑不解,文明体根本不能得到有效的运作。
确定性是社会保持其连续、秩序、稳定、长期发展的最核心的基座。认识到这种社会稳定性的相对存在,以及对文明体健康演变的极端重要性,是对人类社会有清晰理解的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