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72)——中国古典管理技术文化溯源(八)

我在这里还想尝试着对这段文字作一个整体的理解。对中国古代社会管理技术的思维逻辑作一个路径的厘清,借以理解我们的古典思想家的思考技术与背后对人性的理解深度以及对社会目标与人性冲突导致的歧异的纠偏手段的合理性追溯。这是一种复杂的思维路径的探索,希望我的思考的逻辑路径有某种程度的清晰易懂性。

一切文明体的思想者都有其必然存在的思维路径,即使他自身对这种思维路径的存在没有清晰的认知,但这种路径却依然存在,这是个体能够理性思维的前提条件,并且他的思维能得到社会认知的逻辑上的必然合理性。一切社会思维的基础是自然与社会的实践。这些知识的养分通过观念的方式成为社会文明体里的共识,而不同观念的相互演变的力量认知,是人类文明体知识的核心。而要构成这样的知识体系大厦,必须有思维的逻辑起点,思维想达成的终点以及起点与终点之间进行合理演变的力量源泉即逻辑路径的认知。这三个环节构成人类知识的基本面,其核心技术是追因与求果,不断的追因上溯可以达到逻辑的起点,而执着的下溯可以到达思维的终极目标。如果考察人类思维的路径信息,对其起点、终点与过程演变的力量的准确认知,就可能对个体的思维建立理解上的明晰性,从而对其合理性进行恰当的拷问。

古典时代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与自然的认知当然不能超越于个体的观察与社会实践的外显后果的认知。这是构筑他们知识体系的思考起点与必须终极归依的目的地。但是古典时代的思维起点在于对自然追因的不断上溯而得来的纯粹思维上的概念,这个概念是中国的道的观念。但是中国的道或天道观念并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思维起点,还是一切自然事物里演变过程导致的被人认知到的外显变化的内在原因,即道同时普遍地、无所不在地深度界入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之中,赋予其变化的深刻力量。这种抽象的无所不在的永恒不息的天道的力量,是中国古典思想者对自然与社会的一切合理性存在的原初动力与根本原因。这种原因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代表了天道不可置疑的天然正当性与合理性,是一切社会行为规范必须从中获取终极合理性的不竭资源与神秘力量。这种天道由自然世界向人类社会世界的自然顺延的合理性在于:人本身生活在自然之中,自然的一切尤其是那些与人的生存资源息息相关的物事,似乎都被人有效地掌握,而这种掌握所赋予的人的自尊感既源自于人的智性,但人的这种智性的源头却是不明晰的,这种荣光的合理性上行追溯渠道在人的理性开始成熟之后的缺位就是一种极大的遗憾,因此将其上溯,把宇宙与自然的最终极的力量——道赋予恰当的意志,并且这种意志作为人的智性的终极源头自然就顺义成章。这个过程是人的思维路径的必然要求,也是人类群体在自然界里的自尊地位所必然的要求,更是人类文明体构建复杂合作体系以引导人类自身行为的规范创生的要求:这本质上是源生于人性里把自己从莽莽野原里脱颖而出,成为一种与自然显著有别的独特文明体的必然要求。于是自然的终极归因成为社会行为规范与文化合理性解释终极源头的思维路径得以完成,人类文明体的成熟在于这种追因思维共性的产生与被社会知识阶层所普遍运用。

起点思维的达成还不足以构成完整的思维链条。社会文明体的终点思维也不可缺位。那么仁的概念应运而生。当然仁的概念的极度抽象性与道概念的抽象性是同一的:只能通过个体对社会理想模式的深刻理解来建构,这就如同道的概念只能通过人对自然循环运转与变化的外显形态进行恰当追溯一样,仁的社会终极性目标也是这个文明体里知识阶层的独断领域,并且其合理性只能在思想层面而不可能在社会的实践上具体达成。

但是思维起点与终点的达成,还有一个不足之处,起点与终点的逻辑演变力量源泉:在中国这被赋予了道体。即道体不仅必须担当思维起点的角色,还必须为自然与社会的一切变化的内在机理提供力量源泉。即一切社会与自然现象的结果都是“道使之然也”。至于道何以使太阳天天从东方升起到西方落下?则是道之玄奥之处,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们如何可以从道体来理解复杂的人类社会的可能演变结果?回答可能是“天道玄远,候至方验”。这种对道的认知方式其实决定了这个文明体早期就对极端复杂的人类文明体形成了一种“执一以应万”的完整的解释体系。这里的“一”既是一种普遍的道体,同时也是建立在这样复杂知识背景之下的思维体系。通过这样的方式,对以然的社会后果进行玄妙的道体原因的后证解释,以达成一种从纯粹观念上的合理性,以应对复杂的人类文明体里的个体千差万别的动机。

这种思维方法的达成,就给了中国的思想者以一种有迹可循的思维技术,来尝试对复杂文明体里个体行为界限的理想设计,来适应道体力量的限制与文明体必须到达的仁的彼岸的协调性。这里起点、终点与演变的力量源泉都来自于与人无关的源头——这并不妨碍这种思维的合理性:任何一个个体都是在这个体系存在之后才中途介入。那么这个体系不为人的自由意志所左右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人必须在这个体系里生存的前提条件是适应这个体系对个体的自然要求。这没有什么不合理性,个体理性的行使限度一定必须在这个合理性的空间与框架里行使。古典理性的终极源头在此得到初步梳理。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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