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看马斯洛的人类需求分层论,印象深刻。他的人体需求五层次的划分法,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也许这种分类法是独特的,但思维的直觉成分与中国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一致的。我把这一源自人性的社会需求纳入变化的领域进行考察,是因为一个社会个体自觉追求生命里的上升空间,同样是一种对变化的渴求,当然它也体现了一种竞争的人性,人类只要结成一个合作的群体,那么竞争就自然而然地应运而生。
人类需求的层级的上升在马斯洛的阐述里显现得脉络清晰,层次递进,充分体现了个体生命里复合需求因素的现实存在。当个体在一定的时期追求某个需求的时候,他并没有刻意记住其他需求的同时存在,只是因为这些需求已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一种得到满足的需求,是一种基础的需求,只有当低层级需求得到满足时,个体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向更高层级的需求发动追求。当然会有极少数的人类例外:象孔门高足颜回,其一生最基本的需求都没有得到解决,但他却念兹在兹地追求对最高道体的理解,最终因为长久的一箪食、一羹饮、居陋巷而导致营养不良,英年早逝。中国传统里持续不懈地对颜回这样的行为进行表彰,树立为千年典范,试图吸引广泛的社会模仿,但从之者寥寥。
似乎在宋朝时代,有一首不知足歌就在中国民间进行流传:终日期奔波只为饥,才方一饱就思衣。衣食二般俱备矣,又思骄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得良田千万顷,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拴了驴与马,恨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若要世人心理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这里的上升空间似乎还有帝王一级,但是在封建王朝时代要求民谣直接将帝王作为普通百姓可能的追求是不现实的,因为那是灭门之罪。而再上一级,追求长生不老和富贵永恒又是我们传统帝王念兹在兹的,从始皇帝开始,不知多少代帝王有这样的念想,当然他们都失败了。
社会需要给生活在其中的个体的上升空间提供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如果这个解决方案不能成功,或者有某种缺陷,那么这种解决方案的缺陷将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根由。但是古典时代的社会给个体变化需求的上升解决方案其实十分有限,他们只能提供一种对现存合理性的文化解决方案,以让生活在其中的个体感受到这个社会里隐含的对个体生命的关爱理想。在许多文明体里,一个完整的纳入未来世界的精神解决方案不由而同地产生了,这为现实世界里对个体上升空间受到限制的变化性不足拓宽了足够的变化领域。这就是信仰——信仰为文明体里的个体生命对变化要素的追求提供了一种从过去开始延伸到未来的一个永久的生命体完整的解决方案。如果从这样的层面来理解信仰在人类社会存在的合理性,那就是对人类行动力不足所导致的生命缺憾,通过精神上的能动性进行未来的补偿,个体生命因此变得具有持久的生机。我们对人类自发出现的这种高级文化解决方案表示由衷的钦佩。但当然我们也要尝试着从这一全新的视角来理解人类文化的极大包容力和人类思想的极大的想象空间以及人类精神的形而上层面的力量的极大的高明性。
我们再来理解印度的种性理论,这样的理论拒绝世俗世界对神灵世界规范的调整,他们通过一种单一的线索——血统来对世俗世界的现实存在提供合理性,对个体在社会的道德生存与道德自觉进行未来世界里的溢价回报。通过社会不懈的对宇宙与世界以及生命的轮回理论,唤起人类对更久远的世界的预期,从而看轻现实世界的物质欲望。其实这与农人今日的劳动与秋天的收获从本质上是相同的,只是这样的预期可以在一个年度的时间内可以被观照到,而生命的轮回却远比这个时间跨度为大,为久,但回报却更为丰厚……对于一个整体民族都在这同一的宇宙、自然与轮回生命的认知背景下,我们对印度人这种种姓传承制度的欺骗与无知的主观印象未免有点杞人忧天。生命的意义是主观的,在乎个体的感受,一个民族的独特的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解决方案是他的文化背景的特殊性所决定的,他也界定了这种文化背景下个体的认知框架与思考方式,以及行为的价值排序,这样的价值排序与充满异域文化的我们,用我们自身所熟悉的自然与宇宙的构成理论以及文明体里生命意义的解释,是不同认知架构的错位判断,并不能真正理解行为人本身面临选择时真正的心理感受。当我们以自己想当然的感受来解读他们选择的社会不公、缺陷、遗憾时,他们恰恰认为这是一种大宇宙尺度内造物主真正的大慈悲、大智慧与大力量。他们为自身能对造物主的这种造化安排而将自我交付与造物主而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与归宿感。信仰本质上是对一种人类生命与宇宙自然和谐一体的整体永久解决方案的坚持与遵循。只有从个体生命永恒的角度来理解信仰追求者的行为,我们才可能对那些柱状僧人、苦行僧以及献道者的大无畏精神得到真正理解。当然这已是过去人类信息单一的时代里,一种对本民族长期存在的认知体系的信仰。当人类文明的合作体系越来越庞大的时候,当我们对宇宙与自然以及文明体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认知在演化的时候,我们虽然并不排斥这些曾经为人类精神生活提供高级解决方案的信仰,但是我们已经将它局限于对于个体自觉选择的领域,人类文明体个体与个体的上升空间的解决方案也有了巨大的拓展,这些新的文化解决方案将自动地给古老的信仰产生强烈冲击。这导致了一些对这些古老信仰的崇拜者拒绝对全新人类知识体系与合作模式的认同,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生活与信仰方式,并且对其他的选择采用恐怖的方式来排挤,声称这样的方式伤害了上帝与他们的情感,这是人类文明体进入更高境界时的一种新的不宽容现象,这种不宽容现象本质上是一种对人类新知识的拒斥,是一种对人类理性的拒斥,也许只能通过更有包容力的文化宽容来进行消弥。
人类社会的本质现实是存在于共同体里的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每一个个体都有其自身的欲望与追求,都有其独特的认知体系,都有其与众不同的情感诉求与信仰体系,都有他自身的际遇与资源的优劣,这一种复杂的组合将让这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整个的文明体背景下的幸福与归宿的感觉有着微妙的区别。在大多的情况下,社会只能努力通过提升普遍的合作效率与公平保障来使合作体里的个体生命与生活质量得到有效的提高,使个体最大的实现其自我满足。但是对于一种极端的复杂体而言,个体永远不能被社会所清晰的认知到,他的感受,他的落漠,他的失败,他的愿景、他的希望、他的梦想、他的追求……也许他会意识到,这里面有自己的责任,但也许我们无法让他把这种个体的失败归咎于社会的不公,而事实上社会的不公确实导致了大量个体在这个社会的失败……我们的社会时刻会面对这样的抱怨,同样我们也可能面对个体行为的不确定性:反社会与仇视人类文明的现象从来没有绝根,这样的现实是存在的,我们除了努力将更宽容的社会空气传播到所有文明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将更多的关爱投向那些现实的失败者,将更多的资源通过再分配让那些竞争的失意者保证基本的生存与安全需求外,也许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思想者最重要的也许是,如何提升这个文明体的合作效率与公平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