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聊一聊家庭资源的配置问题。家庭资源配置与社会资源配置是有显著的不同的,所以家庭关系与社会关系的文化认同也会因为这种资源配置的外显不同而相应不同。这是一个文明体所必然产生的不同文化规范,其所要达到的目标同样是社会资源的高效配置与最佳利用。
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要在一个广泛的社会合作体系里实现这样的理想,只有那些对社会认知处于肤浅水平的人才会产生这样可能的错觉。但是将这八个字移之于家庭的资源配置就是一种非常现实的认知。家庭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按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样的原则来分配家庭的有限资源的。因为按需分配可以将有限的资源尽到最大的用途。而一切社会都希望其资源的用途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当资源进入家庭的时候,由家长对这些资源进行恰当的再配置,根据家庭成员的不同需求和家庭未来发展的可能设计,进行有限资源的再分配,是人类社会里家庭的广泛实践。
这种家庭资源的按需分配当然不是家庭成员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因为文明体里每一个家庭所拥有的资源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情形,这一点即使是帝王家庭也不会例外,只是帝王家庭的可分配资源的丰盛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的世俗家庭而已,但其有限度也是一定的。那么这些有限的资源会如何分配呢?也许,家里的小孙子某日生日了,父亲给他买一个漂亮的小玩具,爷爷同样会乐呵呵,而不会因礼物没有自己的份而吃醋。同样的道理,当每天家里开餐的时候,母亲把给爷爷专门炖的鸡汤端上桌子的时候,大家都会礼貌地请爷爷独自享用。因为爷爷年纪大了,牙齿嚼不动硬食物,必须另外准备一些汤水食物才能下咽。这是针对爷爷特别需求的。当九月到来,姐姐高兴地打点行装,准备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去开始新的大学生活。虽然弟弟早就瞄准了一款最新的蓝牙手机,但母亲告诉弟弟,家里这个月的收入除了预留必要的生活费之外,全部都得给姐姐缴学费了。他的蓝牙手机的梦想得下个月才能实现。即使弟弟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妈妈也会耐心地和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明白,为什么满足姐姐上大学的需求比他的蓝牙手机需求更重要。虽然母亲上班对家庭很重要,但如果哪一天,奶奶病了,躺在医院里无人照看,爸爸出差在外,爷爷身体也不好,姐姐远在千里外的大学,弟弟还要预备高考,这时候妈妈就得考虑请假到医院来照顾奶奶了。哪一天家里来了客人,于是妈妈乐呵呵地把最好的水果捧出来待客,而这些水果是弟弟平日里觊觎不已的,但妈妈却只允许他每次尝一点点,每次妈妈都会这样说:够了,再吃下次客人来了就没有了,看你馋的。这就是我们习以为常的家庭生活:我们习惯于家庭的某种资源配置方法,把好吃的让给爷爷和奶奶,最好的、最能拿得出手的食品预留给可能到来的客人,根据家庭成员的自身需要安排家里有限的收入。努力让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生活在一种温馨、快乐、幸福、满足的氛围之中。这就是文明体里给每一个个体感到最有归属感的家庭的和睦气氛。
为什么姐姐上大学的需求比弟弟的蓝牙手机更迫切?为什么家里好的水果会留给客人而不是嘴馋的弟弟?为什么爷爷每天的餐桌上需要特别的食物?为什么小弟弟的生日里会独自得到一个精致的小礼品而家庭里其他成员都空空如也?这就是家庭资源的配置技巧了。家庭是情感与理性的混合体,家庭成员的联结依赖于血缘与性。家庭是社会满足个体情感的重要地点,是个体的终极归宿。个体只有在家庭里才会找到某种程度的归属感。这是作为社会与作为生物属性的人所必不可少的情感归宿。在这样的情感氛围下,个体的需求本质上与家庭的需求混为一体,个体的需求同时就是家庭的需求,个体与家庭在需求配置时综合考虑各种需求的迫切程度与家庭可以分配资源的丰裕程度,进行适度的合理的配置,力求使每一种需求都得到合理的满足,每一种愿望都得到合理的实现。家庭作为一种资源的自由配置单位,其公平性退居次要地位,而重点考虑的是个体的现实需求与这种需求与家庭现在、未来以及周围关系亲密的其他个体的往来等综合情形而定。
从社会对家庭资源配置的理想状态而言,家庭资源配置的文化观念是希望这种资源的利用效率与社会期待的这种资源可能的最大利用效率相一致。个体能在家庭生活里感到一种亲情的浓郁氛围,个体的起码生存资源得到基本的保证,个体的特殊需求得到优先的考虑,个体的社会发展需要的资源得到优先的配置……家庭是根据生存基本资源需求、家庭成员特殊需求、成员接受社会教育资源需求、家庭必要的社会交往资源需求、家庭娱乐需求……以及家庭可以分配的有限资源……进行适当的配置,力求各种需求都根据其重要程度进行不同的优先级别的配置,这样的配置当然不会完全达到社会希望的理想状态,毕竟这种资源配置还受制于诸多其他因素:家庭成员的认知能力、对各种不同需求重要程度的排序、需求急迫性程度的不同、个体成员在家庭地位的差异……但是这种家庭资源配置的基本上趋于按需分配的原则是大体可以理解的。
社会资源的配置与家庭资源的配置不能根据同样的需求原则,而必须依靠个体贡献程度来决定资源配置,这之间的差别是明显的,而其中深刻的社会机理在于人性。家庭在配置资源时,这些资源基本上已经创造出来了,并且可以自由支配。但是社会在分配资源时,大部分待分配资源还在创造过程中,必须等待成员在创造之后才能进行分配。并没有一种现成的资源在等待着社会成员的分配。社会成员在预期自己可分配资源的工作中,事实上是在创造资源。这种创造资源的工作是社会成员参与进来就前知的,并且资源分配模式也已预定。没有个体的创造性劳动,这些资源就不会存在,而个体同时就得不到他希望分配的资源。如果这些资源根据个体的需求进行分配的话,则对资源创造的积极性会造成严重的打击。因为社会资源的创造需要利用一定的技术知识和创造性的劳动,这种技术与创造性的劳动事实上不是每一个都会的,各人有各人的擅长,各人的擅长都需要通过一个学习过程,这种学习之所以被个体所选择,是因为个体首先就存有一个稳定的预期:这种学习可以为自己带来某种报酬,这种报酬就是在工作之前就先决定了的。这样工作的成果就被这样的预定的规则给确定了,如果等到成果出来后,再来根据参与个体的需求而定分配,个体的积极性将不存在,社会资源的生产将不能得到高效率的进行。这就是社会合作的资源分配与家庭的资源分配必须不同的深层人性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