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130)——合作(二十五)

从社会层面而言,人力资源配置机制关系到整个文明体合作的公平与效率。就个体而言,社会服务位置进入的机制既与自身的选择有关,也与社会的制度有关。但个体处于什么样的社会位置,却直接关系到个体对自身福祉的追求,是个体幸福的基础。建立这样的认知是必要的,整个文明体里人力资源配置的社会机制的考察,必须有相应的公平与效率的视角。

毫无疑问,对于个体而言,社会位置选择的最重要的维度是自愿与竞争。自愿的机制意味着一切的社会服务位置的进入必须充分尊重个体自身的意愿,个体如果不能自愿地选择这样的职位,那么首先遭到侵蚀的是个体的自由。而个体自由的丧失对于他追求自身权利与幸福是休戚相关的,这也会对个体自主地追求相应职位的知识原动力亮出了红灯,对社会的损失是潜在的,不为人所知的。所以努力保证每一个社会职位进入的个体自愿性,是社会人力资源配置的重要前提,也是使个体努力追求人类知识以及相应创新的内在驱动力。

一切的人类文明体都无法避免竞争,并且竞争同样是使社会资源实现良性配置的一个重要技术。人力资源的竞争也是一种保证文明体整体人力资源配置高效与恰当的有效手段,更是社会公平的重要保障。想一想科举制度在中国的作用就可以知道这样的竞争带给社会的是一种正向的良性的激励机制,社会健康运行的条件就是有更多这样的良性的社会激励机制的存在。竞争机制的另一种社会收益是个体对知识追求的原动力得到激发。这样的激发当然与个体的爱好所导致的对知识的追求有区别,他来源于社会其他个体的竞争压力,是一种外在的力量。但是共同体一旦组成,个体的竞争性就自然得到激发,而有效的利用这种文明体里个体的竞争性,使之为社会产生良性的结果,公平的竞争就是一种最佳的手段。

人力资源的竞争会导致某种程度的资源配置的重复,这是不是一种低效的行为呢?比方说,明明社会某一个职位的需求人数有限,却有远远超过这样需求的个体来竞争,所有参与竞争的个体当然都必须具备这一个职位所要求的相应的知识与技能,而这些知识技能的获得同样需要花费个体的时间与成本,而个体的时间与成本从广义上来说也是社会的时间与成本,因为如果个体不花费时间在这些知识和技能上的话,他就会花费在对另外的知识与技能的追求之上,这样就会发生新的效益。

这当然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社会需要的某一个类型的人力资源数量与社会个体学习相应知识技能的数量恰好匹配,并且个个得到恰当的安排。但是谁能知道社会某种资源需求数量,并且生产这样的数量所需要的人数也得到事先的确定呢?谁能知道,文明体内的个体里谁是适合学习这样知识的最佳选择呢?显然没有这样的先知先觉者的存在。社会的需求是变动不居的,社会相应资源的供应也是变动不居的,社会个体对于某些行业与某些知识与技能体系的爱好与追求同样是变化莫测的,这样的资源配置除了让给社会自动调适外,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作整体的规划:四九之后的我们进行了广泛的社会合作规划,通常谓之计划经济。其实计划的经验对于个体而言是亲切而现实的。因为个体必须过有计划的生活,他的收入是有限的,并且这种有限的收入是他个人的体验,同样,他的独特爱好以及满足这些爱好所需要花费的资源也是他个人可以求得的知识,如何将这些爱好排序同样是他独特的愿景……所有这一切个体自身的知识集成,构成个体为自身生活与愿望实现的有计划状态。即使这些个体的计划状态没有如其所愿,但整个过程中都是他自身在做主,当然他不会因此怨天尤人,虽然偶尔会对朋友的某次建议有些抱怨,但也仅此而已。但是对整个社会的经济规划纳入计划范畴,所需要面对的不确定性的信息就超过有权力进行计划的决策群体的掌控能力了。他们个体的理性只能根据有限的信息来做出相应决策:比方说某年钢铁产量达到多少,粮食产量达到多少,人民公社进程达到什么程度……这样的外显的物质的目标成为他们决策的依据!但是请明白,个体对自身资源配置的决策依据是他内隐的愿景需求,他的每一个外显的物质选择是基于内在的精神诉求……这二者之间的差别有着云泥之别!

其实我们可以随便推演一下,社会计划如何可以保证决策者在根据外显的物质目标达成后,这种相应的人力资源与社会资源配置没有对个体幸福感受最强烈的自愿选择机制进行侵犯?这种侵犯所造成的社会个体幸福失去的成本如何估量?如果不对此进行估量,是不是就承认文明体内个体幸福的重要性不如这些外显的物质存在的重要?或者这些外显的物质存在所带来的对文明体的利益足以补偿这些普通个体自愿选择失去的幸福感丧失?这是一个难以得到证明的社会不等式。为了弥补这样的个体自愿选择失去所导致的幸福感的丧失,我们的最高决策阶层寻找了一种替代机制来让社会合作体保持某种程度的凝聚力,即努力的提倡一种奉献精神,提倡做螺丝钉的精神,这样个体就会在这样广泛的文化观念的宣传中,对自身被社会指定在相应的位置的价值自豪感得以建立,从而对于社会某种宏大理想感到一种由衷的自豪,很多年过半百的国人对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相当熟悉,对里面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名言倒背如流:大意是人生不会虚度之类。雷锋同样是那个时代所创立的典型人物。而数百万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活动更把这一种奉献与服从的精神推到了极致:降低自身生活质量竟然可以有效地成为一个庞大群体的正向激励,这样的社会宣传鼓动工作的外显效果让人印象深刻。从今天来反思那个时代诸多行为的错位是明显的,但是人类社会事实上长期期待对社会个体进行道德诉求以求降低社会管理的成本,并且对个体违背社会道德的行为进行严厉的社会谴责,却是许多文明体里曾经奉行不疑的主要社会实践。其结局当然普遍并不乐观。道德确实是人类文明体里重要的激励机制,但是其作用的有限性与个体理性的有限性是一致的。对此我们必须有清晰的认知。现代文明就是在反省对道德的社会实践普遍失败的经验上建立起来的。道德的绝对律令也许确实构成一部分个体幸福的基础,但不会是所有共同体成员不约而同的普遍追求。社会管理必须纳入更高明的技术手段来达成更高的公平与效率。

社会资源的配置必须保证参与其中的共同体内的个体的充分自愿,人力资源的高效配置当然也无法离开这样的自愿机制,个体如果被计划,被奉献,被螺丝钉,个体将会因这种自愿的失去而产生挫败感与幸福基础的丧失。当然个体自愿还必须面对相应的竞争,即个体希望进入的社会位置可能不止一个参与者,这些参与者必须面临一个社会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即是广泛的人才竞争。我们习惯的人才招聘,本质上就是一个竞争过程。每一年的高考对许多学子与家长而言,都是一次残酷的竞赛,胜利者与失败者都必须去面对自己在竞争过程中的结果:这样的竞争对于整个文明体里的个体而言是公平的,机会是均等的,个体不能回避这样的挑战,这是个体即将走向社会,在文明体这样的大架构下他将在什么样的层级立足的开始。文明体里每一个层级如果是通过有序与健康的竞争途径而达到的,个体就会心气平和,胜利者与失败者都理所当然地认同这样的结果。

从人类迈入文明体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创造了一种智慧的竞争机制,这样的机制所起到的作用绝不仅仅是对于个体融入社会位置的一种解决方案,从更深的层面来考察,就会清楚这其实是一种对文明体里离散的个体追求与创新知识的一种良性激励,这样的激励机制本质上将促进人类文明向更高的平台上攀登。人类必须不断地前进,文明必须不断地演进,而这前进的唯一力量是知识的创新,知识的创新有赖于生存于其中的个体追求知识创新的动力,而这种动力源自这些个体在文明体里层级攀升的愿望,而这种愿望源自人性深处的竞争的力量……理性地引导这种竞争的力量,是人类创造辉煌文明的内在动力。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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