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132)——合作(二十七)

这样的离散的个体依靠简单资源与技术融入社会合作体系的方式已经不再是今日文明体合作的主流。今天的共同体随着知识的海量拓展,个体已经没有能力穷尽其中的即使万分之一。广泛而规模宏大的合作模式在文明体里随处可见,数百万的军队即是一个严谨的合作群体。一家跨国公司的职员动辄上万乃至数十万。人类合作所创造的财富也成几何级数在膨胀。广泛的社会合作体系如何去理性地认知,如何建立一种对文明体里某一部分人通过合作而履行某种社会功能,并且通过这种功能的实现而得到这一个合作群体的相应利益,并且这一个群体的利益与其他合作群体之间的利益边界如何界定,相应的行为规则体系如何在起作用,其合作的效率如何去认知……这都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一个小小的货郎担的资源组合是容易的。一要扁担挑起二个箩筐,然后货郎购买一些小孩爱吃的糖果,就可以开始走街串巷,敲着手里的快板以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当孩子们将手中的零花钱交给货郎时,货郎也把他们选中的相应糖果交给他们,这样交易行为就完成,社会合作就成功了。

但是一个钢铁厂的资源与人力整合比起这样的货郎担就复杂一千倍还不止。但是如何去理解一家规模庞大的钢铁厂广泛合作体系的建立呢?这家钢铁厂与社会、工人、股东以及政府之间的复杂关系是如何决定的?钢铁厂的生产是如何有序组织起来的?它的收入在社会是如何分配的?社会规则、文化观念、知识体系在这样的规模宏大的合作里各自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我们在此做一个静态的分析也许有助于理解社会合作行为是如何有序建立起来的。

钢是一种合金,在人类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钢在文明体中的出现还是相当晚近的事,是人类冶炼技术得到提高之后的产物。人类最早的时期里使用硬物制成工具时,一般用石头、铜、青铜和铁。但是钢比起上述材料,具备更高的韧性、足够的强度与抗腐蚀性能。一旦人类的冶炼技术成熟,钢就成为一种应用广泛的材料。这样广泛的应用是钢铁厂应运而生的前提。有需求才会有生产。

要生产钢铁首先需要有场地。而场地的主人与钢铁生产者的关系必须通过双方的协商来达成。如何使用主人的土地,租赁还是入股,这些关系都必须有明确的约定。当然我们的情形也许有些不同,因为土地是国家所有,国家可以无偿划拔。这也是土地与钢铁生产的一种社会关系的确定。总之,在钢铁厂在某一块土地上开始拔地而起时,它与土地的相互利益关系就事先得到了某种约定。

生产场地确定之后,接下来就是相关设备、厂房、基础设施建设的事宜。这些都需要资金。比方说购买设备必须花钱,钱从哪里来?当然来自于股东。厂房与基础设施的建设的资金也来自于股东。而股东在人类文明体里是拥有对钢铁厂人、材、物进行控制与分配权力的个体。中国大型国有钢铁厂基本由国家控股,资金投入当然也来自于国家。但西方国家里的投资基本来自于文明体里的个体或个体的集合。这些个体与个体的集合并不是胡乱纠结起来的,而是对钢的市场前景充满乐观态度,对钢厂生产赢利有信心,同时个体具有相应的资金等。

厂房、基础设施建成,设备安装到位之后,相关的人力资源配置必须到位了。因为任何人类的生产都必须依赖人力资源。钢铁厂里的人力资源需求十分复杂,工程师、技术员、一线生产员工、采购员、销售员、管理员、电工、安保、人事等等。这样的人员配置是十分复杂的工作,它涉及不同岗位的技术要求、年龄要求、性别要求、能力要求等,还有相应工作岗位的薪水标准、工作时间、加班待遇等等一系列的雇主与应聘职员都将面对的问题,这些在每一个钢铁厂职员到位以前必须明白与自己相关的工作要求信息与职业待遇信息。这些都建立在自愿与竞争的基础之上。

接下来就是原材料的采购,相关的原材料技术标准、价格、运输、储备、检测等复杂的工作,都会需要相关人员去从事,并且必须有相应的监督机制来保证这每一个环节不能耽搁工厂生产,保证原材料质量,尽量以较低的采购价格,运输成本也不能超支……这都需要相关的工作人员与不同的知识技能才能保证达到生产与成本控制的要求……

接下来是生产。岗位的定位,生产线上每一个工人的责任,厂长、工程师、技术员、管理员、质检员、工人、电工、操作员……如何有序地配合生产,保证每一个环节都达到生产的技术要求,保证原材料不被浪费,保证资源得到高效利用,保证产品质量达到客户要求,保证客户订单得到及时履行……

产品生产完毕,包装、入库、检验、交付订单、运输、催收货款、与客户进行沟通,接收反馈信息,将这些信息及时反馈到相关生产与检验部门,根据客户要求改进生产工艺等。

一个庞大的钢铁厂内部的有序合作就这样成功建立起来了。当然这里的笔墨并不足以阐述这种复杂合作的全部现实情况的万分之一,也许我只是通过一种静态的描述来理解这种合作的艰难与人类智慧的高超。在一个数量多达数万人的合作群体里,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每一天的工作,也明白自己工作的收益,也明白如何与身边的同事保持一种亲密的合作关系,对于相关信息进行及时有效的交流与沟通,解决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千奇百怪的问题,从而保证最终产品合乎客户的标准。

如果我们不深思这种复杂的合作过程,仅仅从工厂的外表去解读这个钢铁厂的信息,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幢幢的厂房井然有序的排列,一个个的烟窗里冒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一阵阵的汽笛声震耳欲聋,一阵阵的机器轰鸣使人无法有效交流,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到处是车来车往的奔走……这些外显的信息里看不到秩序的存在,只是一个个无关紧要的、离散的个体与外物……只有人类才能理解这种外在的无序里隐藏的深刻的文明体里的秩序。但是这样的秩序并不是钢铁厂里的股东就可以建立起来的,这种内在的秩序的建立依赖于复杂的人类知识背景,依赖于人类整个合作体的持续有序和长期运转,在这样的运转过程中,个体已经建立起这样的共识:每一个个体在进入社会的某个职业角色以前,必须具备与其他个体合作的基本知识技能,语言、与人的日常交往、个体社会位置的体认、社会规则的存在、自身与他人权利与利益的认同、合作时口头与书面协议的遵守、不同社会位置的不同知识的理解、不同社会职能的不同行为方式与收入差异的理解、与人建立合作体系时自身的位置与行为方式以及沟通方式等……这一系列的先决条件是钢铁厂有序建立的社会知识储备,然后才谈得上关于在钢铁厂里工作的专业知识技能,只有这二者充分地配合起来,这样的高效合作才是可能的。

所以任何人类文明体的专业合作体系的建立都必须存有这样的前提,即个体对自己相应的社会位置的理解,个体自身的权利意识,个体与他人权利边界的意识,个体与他人互动的基本规范,个体相应的职业技能,社会建立合作体系时针对特定情形而拟定的特定规则与利益分配模式等等。如果一个白痴,完全不懂得这些相应的人类复杂规则体系,他不可能在工厂里一个相应工作岗位上表现得符合要求,也不可能与其他个体进行友善与充分的沟通与互动,从而解决生产过程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特殊问题……人类文明在合作体系建立之前,已有一系列繁复的规则与文化观念体系来应对现实世界的复杂情况,为利益走向的合理性奠定了坚实的文化观念,这样的合作基础平台的达成,已经为更加复杂的人类合作模式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舞台,人类的辉煌文明本质上就在这个平台上上演,并且越来越辉煌,越来越灿烂,也越来越成功。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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