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之考察(152)——探索人类思想与行为的轨迹代跋(八)

系辞焉以明吉凶。易所需要阐明的是人事之理,而非自然之理。在易里自然之理是明晰的,因为易是圣人之作,是圣人借天道与自然运转之理来教化众人,所谓圣人神道以设教——通过对天理运转的神圣性来明了社会法则的神圣性,将社会法则的合理性的终极源头自然地追溯到宇宙构成的庞大原理之中,从而让天人的一体性得到完美的契合,最终达到让普罗大众“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样的终极目的,也使社会的运转自然地健康有序。但是天道无言,它只是恒久而自在地运转,孔子就说,天何言哉?天何言哉?日月照焉,四时行焉。但是对于中国的先哲而言,虽然天道无言,但他们必须言,因为底层大众是愚昧的,玄远的天道运转法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必须通过圣人的教化才能明了这些日用而不知的自然法则,所以圣人系辞焉以明吉凶……

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自然与社会运转的力量源自于阴阳,刚属阳,柔属阴,这二种力量的相互作用是自然万物变化的终极原因,而社会的运转同样源自这二种力量的相互作用,这样的相互作用会产生人事的吉凶、悔吝、忧虞等诸多社会现象,而这一切现象的源头是内隐的阴阳力量的变化所导致的运转结果的歧异……

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易卦由八大类观念组成,每一类观念又由三爻构成,而爻又分阴爻与阳爻,而阴爻、阳爻的观念又实质性地代表宇宙与自然的二种对立的神秘力量。而这二种力量既存在于事物的内部,也存在于事物之间。所以事物的内部的演变也好,事物与事物之间相互的作用也好,都是这二种力量的相互碰撞导致的结果,而易就是揭示出这二种力量相互作用的终极原理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里六爻的变化就是天地人三才运转的终极大道。易之八卦最初据说是伏羲氏所作,而由文王重卦而为六十四卦,重卦之后整个卦象的意义即由重卦的二种物象的相互作用而生成,而易里由八卦而代表的八大类观念以及其相应的物象以及自然与社会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有其内在的宇宙原生与创生时所赋予的力量:阴阳二气。这二种力量的相互作用所导致的外显后果即易为人们所观照得到,这与国人的五行生克的观念具备思维路径上的一致性……

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是天佑之,吉无不利。对于国人而言,易是神秘的,玄奥的,变化无穷的。事实上易离普罗大众的距离和它的莫测高深有着直接的关联:当人类脱离蒙昧的时候,理性能力的有限性注定他们对神秘莫测的自然充满敬畏,他们对自身行为所期待的理想结果无法有效地把握,这时候预测术的适时诞生让他们对未知领域的决策增加了一枚沉甸甸的砝码。而易正是这种古典预测技术的结晶。这种技术的产生对于早期的人类文明而言,其神秘性绝不仅仅在于其知识的含量,更在于其对话的对象是近乎神灵的主宰这个世界的天道的力量——所以易本质上是君子的学问,是最顶尖的人类知识精英才有资格问津的神秘知识。而君子沉浸于这样神秘的知识体系中,从易的爻位排序之中理解人类世界的层级序列的合理性,探索物象与物象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力量与方式,体验先哲们隐藏在爻辞与彖辞中深奥的哲理,通过占卜的方式对未来行动的决策做出选择,并且把结果与爻辞进行比照,体验自然与社会变化的内隐原理。所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对于君子而言,易这一部奇书揭示的是宇宙、自然与社会的宏大法则,理解了这样的法则就等于理解了宇宙与自然的真实的运行规律,也就理解了人类文明必须真实遵循的内隐的力量……

这里我并不想对易作深度的探讨。只是在我的思路偶然切入人类关联的思维技术时,早年读易时对其内隐的关联技术的深刻印象导致了我的发挥。从我对人类理性的有限性理解而言,很难相信二千多年前的古人有能力对这个世界真实运转的法则有真正深刻的认知。但是那时是人类混沌初开的肇始,人类智识开始尝试探索这个世界,将其繁复纳入有序理解以尝试建构人类的知识大厦,并且进一步追寻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深刻的内隐法则。这些探索是人类智识走向成熟过程所必然经历的过程,人类也是在这些探索过程中展示其非同一般的智识能力的。我并不认为阴阳观念的相互作用是一切事物演变的内隐的力量源泉,而更乐意将它视为一种将事物纳入人类智识世界里的有序架构而进行广泛分类的技术手段。而这种通过阴阳二种事物性质的外显差异性进行事物分类的原则需要纳入对事物性质的不同维度的视角,比方说我们把生视为阳而死亡视为阴的话,那么这种维度就是事物或生命的活力,如果我们把山南看为阳而山北视作阴的话,那么我们切入的认知维度就是方位,而我们说男为阳女为阴的维度又是人类的性别划分,而下为阴上为阳则是人类的差等秩序……实际上每一种阴阳划分都必须有效地纳入事物的某种认知维度才能更好地契合,我们不会说雌为阴正面为阳,因为这二者所观照的外显维度在人类的分类世界里不具备范畴的同一性。当人们言说某些性质的阴阳时,意味着这些性质在人类认知领域里的归类时具备某种为大家所认可的范畴的同一性,当然这种维度同一性里进行更进一步划分时那种对立的显著为人们所认知的差异被归类为阴阳二种性质,这种差异的最极处就是阴阳各自所不同的界域,而阴阳的不同位置则由人类普遍的事物与社会秩序的共识关联地建构起来……阴阳本质上是在大的范畴的同一性里进一步寻找差距,并且这种差距因其大范畴的同一性,具备可以相互演变的可能性……

以这样的内核来理解与推演传统的阴阳观念,我们所习以为常的认知如矛盾律、对立统一律等自然与社会的基本法则就从根本上被推翻了:一切事物之间既不存在矛盾,也不存在对立。之所以我们认为事物之间是矛盾或对立的,仅仅因为我们在为这个世界进行归类认知以将混沌纳入秩序的过程之中,将事物通过某种维度来建构对它们的认知,并且在这种维度的更深一层的细分中将同一维度的外显不同的性质进行二极的划分,从而产生了这种矛盾、对立与冲突的错觉。如生与死是事物演变的过程中不同时间段的不同的状态,它们并不是冲突与矛盾的二面……

贺道圆 Daoyuan He

贺道圆,总体哲学网站的发起人和维护者。承担父亲贺君山在海内外思想著作的发表责任,并主持“什么是文明”和“人类文明研究”等栏目,系统阐述以自由、公平、责任和协商为核心的文明观。希望通过哲学、制度和政治的结合,推动人类文明未来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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